张言之没公然表态,不代表他不知情。只是作为当事人身处其中,或许,不会有人比他更了解欲望的可怕。
事有所起,万物归宗。总结来说就是——
一个“赌”字。
家破人亡。
母亲赌他才可成龙,不惜辞去工作,固执将人生的全部重心压在他身上。
结果就是:大梦一空,半生荒唐。
父亲盼己腰缠万贯,牢信不劳而获,坚持以所有的家财作注,背水一战。
结局就是:黄粱一梦,妻离子散。
爷爷赌他心软退让,求他回心转意,期盼他能够再次原谅。
至少……用张宇的原话来说——
“你可以不认他国栋这个爹,你好歹得认我这个爷爷吧,他也是我儿子,流的是我的血,你不是会读书吗,你不是有文化吗,这打断血脉连着筋,至少别让他去那见不得人的地方,行不行啊……啊?爷爷求你了,好不好。”
对此,张言之的回答是:“不好”。
张言之并没有把张国栋压子抵债的前提和屡教不改的内情告诉张宇。是以,张宇一直不知道。这些年,张言之明里暗里背地里,究竟已经帮他收拾过多少次烂摊子。
张宇说,张言之没良心。可要是真如他所言,张言之没良心的话,就以张国栋这个不着四六的做法,换作做平常一个正常人,估计早八百年前就断了,又何必等到现在。
只生不养,跟发情下种的狗有什么区别。估计卑躬卑膝叫一声“爸爸”都怕他折寿。
道理他张言之不是不懂。恰恰是因为他太懂了,懂事又懂恩,这才一而再再而三地退让破戒,直至心死。
其实,在之前公派那件事的解决方案里,还有一个不算难想的了结办法,那就是在当时彻彻底底地和张国栋划清界限。
可张言之并没有选择这么做。
即便他面临着一切付诸东流的危险,他也没有打算说,要和他这个名义上的父亲一刀两断。
完全没有过的想法。
真的,一次都没有。
大抵在他心里,还是会固执地认定这肮脏世界上有些东西,是比前途更重要的。
比如亲情、譬如爱情。齐头并进自是人之向往,但如若注定得不到圆满,那么,他选择,听从内心的指引。他帮不了张国栋一辈子,他还有黎梨,她说她会给他一个家,一个完整的,属于他和她两个人的小家。
因此,这一回。
于情于理,张言之问心无愧。
可遗憾的是——
张宇直至临终,都没能原谅他。
但他们之间的那笔债。或许,早就在张言之日复一日任劳任怨的悉心照料中,在他愿意拿出现有的全部所得给他入殡时。
偿还清了。
他不欠他了。
他照顾他长大,他为他养老。他攒钱供他读书,他用钱送他离开。
这很公平。
不是吗?
可为什么,张言之心里还是会痛。
他一杯杯喝着酒,眼睛慢慢就红了,他想不通啊,想不明白啊,他怎么,就一无所有了呢。
……
过年家里来了一堆亲戚,热闹是挺热闹,但时间久了,难免也会感到厌烦。
特别是,自接了张言之那通电话后,黎梨就有些心神不宁。
然后,等云年和黎宗诚云里雾里从江清远口中得知了消息,再赶来问时,才发现,她已经偷偷哭了很久了。
没办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