季濉无动于衷地坐在原处,看着近在咫尺狼狈不堪的永安侯,嘴角竟慢慢勾起笑,淡淡道:“谁教你们用如此粗鄙的刑具拘着侯爷,还不快取下?”
守在门口的二人闻言怔了片刻,旋即快步上前将永安侯按回墙上,取出腰间的钥匙,当啷一声,两条手腕粗的铁链重重落地。
永安侯上了年纪,加之一身重伤,即便没了铁链的束缚,他也搏不开两个壮硕的,只呼哧呼哧粗喘着气,死盯着季濉。他眼里仿佛燃着一团炙热的火焰,要将其烧成灰烬。
“换这个吧。”
两根粗。长的铁钉落在地上,季濉迎着永安侯眼里的盛怒,笑看着他。
幽暗的石室里传出男人撕心裂肺的吼声,铁钉一寸寸自掌心穿入,将他牢牢禁锢在石壁上。
永安侯痛不欲生,却从头到尾未吐露半个求饶的字眼。
这对于他来说漫长的痛苦过程,实则只有片刻,季濉悠然起身,居高临下地看着他,笑道:“觉得很痛苦么?这只是个开始而已。”
季濉日日都会来暗室,和永安侯的预料不同,他未对他进行任何审讯,自那日后,季濉甚至未同他再讲过一句话。他总是一如既往地坐在那张椅子上,静静地看着他受刑,看着他痛苦。
永安侯的意志在无尽的痛苦和黑暗中渐渐瓦解,“杀了我吧……杀了我!”
回应他的只有空荡荡暗室里铁器敲击的声音,以及季濉那双冰冷淡漠的眼,一阵沉寂后,永安侯忽而大睁双眼,竭力向季濉嘶吼:“你、你是林府被捡来的那小子?!你做如此丧尽天良之事,怎对得起林兄对你的恩情!”
近两年的后起之秀,大将军季濉的威名,他有所耳闻却不曾见过。但在宜州
第一回见季濉,他便觉有一种莫名的熟悉之感,直至今日他才猛然发觉,这不正是他曾在林府见过的那个孱弱少年。
永安侯试图唤醒眼前男人最后的良知,得到的却是一声放肆的笑:“看来你还不知道,林云峰,已经死了。”
季濉起身慢慢走向他,一旁上刑的人见势躬身退后,黑靴停在满身血污的永安侯面前,他看着他道:“放心,他走得很轻松,只不过,你便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。”
说着,他慢条斯理地伸出修长指尖,将永安侯掌心血液堪堪凝固住的铁钉又一寸寸拔出。
这回,永安侯没再发出一丝声音,他不该对这个冷血的怪物再抱有任何一丝幻想,他死死咬住牙槽,圆睁着眼与季濉四目相对,直至两根铁钉都被抽出,他才颓然栽倒,双膝撑地,就这么直挺挺地跪在季濉脚下。
战功赫赫手持丹书铁券的永安侯,此生除了皇帝,只跪过一人。
就在这短短一瞬,他低垂的头颅蓦然抬起,滴血的指尖微颤,他看着走向门口处的背影,声音沙哑哽咽。
“殿下……公主殿下……”
永安侯跪过的人,除了当今皇帝,便是五年前在公主府葬身火海的长公主殿下。
熹平三十七年,陛下还只是太子,那一年,与周国明争暗斗多年的郯国终于露出爪牙,向周朝正式发起战争。
周郯两国本是实力相当,按理说,周朝并不惧郯国的进攻,但就在那年,周国岭安一带发生了旱灾,朝廷多次拨款赈灾却始终未能将灾情稳定下来,反而愈演愈烈,多地已出现卖儿鬻女的景况。
因此,在熹平帝提出应战主张时,他便第一个在朝堂之上出言反对。
彼时二十五岁的永安侯已是周朝青年猛将,非是他贪生怕死不敢应战,将士浴血沙场,终不过马革裹尸还,他早已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。
只是一旦发动战争,必定消耗巨大粮饷,即便得胜,灾情恐已失控,届时只会哀鸿遍野,饿殍遍地。
诚然,周国安稳渡过了那年的内忧外患,只因他私下向太子献策——同滇国和亲。
那时的滇国国土及势力远不如现在这般强大,它所处的地理位置却是极好,同时接壤周国与郯国,且滇国盛产战马,若能得其相助,不但可减少部分战用资费,亦可尽快结束战争,最大限度地降低战士伤亡、粮饷损耗,以便更快地将精
力财力投入至灾情救治中。
滇国皇后嫡出的大皇子已经婚配,大周公主出降,自不可为妾,况且皇帝膝下只有此一女,又是太子胞妹,身份自然更加尊重。
滇国余下的皇子中,唯有七皇子相貌出众,能征善战,只因其生母身份低贱,便一直是个不受宠的皇子,对于皇储之争,更无可能。
但若能得到周国的支持,他日荣登大宝,便不成问题。
是以,永安侯甫一提出与滇国和亲之计,太子便立即想起了滇国七皇子,才能出众却出身低微,若将皇妹出降于他,他必感激涕零,日后定会为自己所用。
而这对于太子来说,亦是百利而无一害之事,皇帝年事已高,却迟迟不肯放权,他虽为一国储君,却无多少实权在手,倒是自小养在太后膝下的二皇子齐洹,颇得民心,已成他最大的威胁。
若此番和亲事成,周国大胜,他在朝中的地位自然更加稳固。
至于公主,无论赐婚给哪一位臣子,又岂能比一国之母更加荣耀?他日诞下留着周国血脉的储君,对周国更是莫大助太子益。
如此一举多得的良计,太子万万没想到在实施的第一步便遇到了阻碍,大周唯一公主,他的胞妹不愿和亲。
直至滇国七皇子已带着使团入京,她都待在城外乐清山上的寺庙中不肯下山。
太子欲派人将公主“请”下山来,但她毕竟是天子之女,日后又极可能是一国之母,这样烫手的山芋无人敢接,最终到底是永安侯接下了这份差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