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如果说你该做的事,远远都够了,你已经做了许多本不用做的事。”赵敬时刹住秋千,目光落在一池荷花上,“……但如果说想要抹去我的悔恨,让我放下,不够的。”
果然。
纪凛低低地笑了一声,也不知是在自嘲还是在自苦:“瞒不过你。”
“道歉非我唯一所愿,洗刷清白也不过是自欺欺人,就算身后名干干净净又怎样,落在史书上也不过是一句话,可那些人,再也不能活过来了。”赵敬时语调轻轻,“破镜难圆,覆水难收。”
“所以你一定要血债血偿。”
“是。”
“所以你也不会放过你自己。”
“……是。”
纪凛说:“好。”
赵敬时一愣,缓缓转过头。
“怎么了?”纪凛勾了勾唇,在笑,可眼睛却一点点红了,“我说,好。”
赵敬时怔怔地望着他。
纪凛走过来,俯身捞过他的手,将罪己诏放进他的手心:“我早就看见了,七瓣血莲,说是七个人,但最里头的花芯也是一把匕首,那是你留给你自己的。如今最后一瓣花瓣剥落,图穷匕见,你要走了。”
赵敬时喉头一滚,不知该如何回答他的坦荡。
“不用,不用摆出这幅表情。”纪凛握住他的手,看完掌心看手背,然后再翻过来,像那是什么稀世奇珍,用指腹缓缓地搓动,“我是想过要留住你,不过好像,都失败了。我也的确舍不得你,阿时,你不知道祈福寺那天,我有多感谢、感谢老天饶了你一命。”
“但我也明白,你活着很痛苦。”
纪凛牵着他,另一只手拨开他微乱的额发,沿着额角一路滑下,摸到他飞扬狭长的眼尾,摸到他高挺的鼻梁,摸到他淡色的嘴唇。
“我的殿下,从来都是清清白白的,沾染了一身的泥灰,当然很痛苦。而我最看不得的,就是你痛苦。”
“所以这次,我不留你了。”
赵敬时手心一颤,一颗滚烫的泪砸进来,如有千钧之重。
“如果生而无望,死得解脱。我不强留你。”
纪凛抬起眼,明明已经那么不舍,但还是努力地笑了下:“所以这次,好好道个别。别让我看着你走,换你送送我,行吗?”
罪己诏被一只颤抖的手握到发烫,赵敬时攥了攥拳,张开双臂用力地抱住了纪凛。
“谢谢……”赵敬时只能道,“……对不起。谢谢。对不起。”
纪凛狠狠地搂住他,像是要把他揉入骨血。
这么个人,他爱了一辈子的人,失去过的人,失而复得过的人,如今又要走了。
“阿时。”纪凛贪婪地汲取着他的气息,“怀霜。怀霜。”
栀子花瓣砸进池中,涟漪朵朵,如一场仲夏急雨。
纪凛一点一点松开赵敬时,伸手在他潮湿的眼尾摸了摸:“都准备好了是吗?”
赵敬时点点头:“嗯。”
“那走吧。”纪凛一遍又一遍地用目光描摹他的面目,“我只能陪你到这儿了。”
“纪惟春。”赵敬时攒出一个笑,“好好过。”
“真要我好好过,先送我回屋吧。”纪凛状似轻松道,“说好了的,这次,你送我。”
两人肩并着肩,一路从园子走回卧房,期间阳光轻洒,二人一路默默无话,像极了平时饭后闲庭信步,只不过是去园中赏了此花。
只不过这次,赵敬时脚步停在门外。
“待事情落定,我会去把秦黯找回来。”纪凛撑着门,“你放心。”
赵敬时淡笑:“我放心。对于你,我一直都放心。”
“那我……去休息一会儿了。忙了这么些日子,有点累了。”纪凛伸出手,在他发顶揉了揉,那句告别哽在喉头,怎么也说不出口,“你也……去吧。”
“嗯。”赵敬时站在阳光下,笑起来时一如从前,“惟春,午安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