隆和二十四年腊月十九日,靳怀霜十七岁生辰前一日,被囚于清思宫的第十六天。
一场火席卷了这座禁锢废太子的囚笼。
怀霜案发后,延宁宫宫人散去,夏渊使了些手段,将纪凛从戴罪宫人中救出,就藏在自家一座空置的宅子里。
那座宅子远离皇宫,却离清思宫很近,纪凛试过各种各样的办法想要救人出来,可靳怀霜罪名过甚,看管森严,整座宫殿像是无尽深渊,出不去也进不来。
那场火烧起来的时候,纪凛正在谋划他第八十九种救人出来的路线。
一声“走水了”的尖叫惊慌失措地划破夜空,纪凛手一抖,墨迹划了一道难看的弧线,笔咕噜噜掉下桌子,执笔人早已不见踪影,徒留大作的狂风将屋门卷得吱呀作响。
街上全是睡梦中被惊醒的百姓,连衣服都来不及穿好就被指引着逃命。
纪凛冲进人群,逆流而上,拨开一个又一个慌乱的行人,像是在汹涌汪洋中一片孤身博弈的小舟,眼里唯有那座引航的灯塔。
只是那灯塔火光冲天,灼得人五脏俱焚,纪凛忍着剧痛终于穿梭过汹涌人潮,还不等冲上前去,一个人猛地冲出来,拦住他的腰撞进一旁的小巷。
疏散的京卫回头望时,什么都没看到。
纪凛目眦欲裂:“夏承泽!!!”
“你要干什么?你要干什么!!!”
夏渊双目猩红,死死抱着他的腰,不由分说地低吼道:“那是清思宫!!!”
“就因为那是清思宫啊!!!”纪凛艰难地呼吸,“他还在里面,他还在里面啊!!!”
夏渊紧紧闭上眼:“纪凛我求你,你冷静点好不好,你这幅样子一定会引起京卫怀疑,可我答应过他一定不会让你出事。你相信京卫、相信皇宫卫,不会的、一定不会的。”
“他们能信吗?!”纪凛多日来的隐忍终于到达顶峰,“他们若是能信,我会在这儿吗?他会在这儿吗?你会在这儿吗?”
“难道你就真的非要去送死吗!!”
“死又如何?死又怎样!他要是有事,要是——”
“轰——”
如同怒雷一般的巨响砸断了两个人的争吵。
夏渊只觉得自己与怀里人同时一僵,方才还能用力箍住人的手不知怎么就失了力气,任由纪凛失了魂一样跑出了巷子,又在巷口猛地愣住了。
在冲天的火光中,在京卫凝滞的背影里,在呼号声戛然而止的那一瞬间。
清思宫塌了。
高大的、巍峨的、古朴的宫殿在火焰中分崩离析,如同人的生命,一起消失殆尽。
在纪凛冲出去之前,夏渊凭借最后的力气捂住了他的嘴,将他的嘶吼堵回了心口。
夏渊低下头,抵上纪凛颤抖不已的后背,听见了他无声的嘶吼。
放开我。
放开我。
他还在那里。
他还在那里啊!
他是我——朝思暮想又触不可及的——人啊!!!
豆大的泪水滴落在纪凛的背上,夏渊抵着他的背,声嘶力竭地哭了。
轰隆——
这次是真的有怒雷压过,不多时,淅淅沥沥的雨下了起来。
纪凛跪在雨中,任由那雨由小转大,又由大转小,自己浑身湿透,居然都不觉得冷。
夏渊捂住他的手松掉了,箍着他的双肩用力地摇了摇,好友泪流满面,却那般慌张地叫着他的名字——他什么都听不见了。
他只能呆呆跪在那里,看着京卫动手把废墟里的尸体搬出,在围观的人群间隙,他看到一只烧焦的手上带着一枚玉扳指。
那是赵平川送给靳怀霜的十六岁生辰贺礼,靳怀霜虽不习武,却也很爱重,自始至终都不曾摘下。
却没想到,这也是靳怀霜最后一份生辰贺礼。
他死在十七岁第一缕朝辉升起之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