独孤怜便将这句话也记了上。
他搁下笔,捏着纸抬头,却是一愣。
不过低头抬头的功夫,场景便换了。眼前没了氤氲的雾气,也没了捧着茶壶的谢不归,茶几、书架、书架上的天地录,统统不翼而飞。
红叶盘旋而落,萧瑟的风从颈边刮过,他坐于树下的一方青石之上。山道蜿蜒,枯黄的草弯折着,毫无生气。此刻已是傍晚,远处的天色一层层丰富而鲜艳,远飞的鸟影渐渐淡入一色浅金深红之中。
他想起来了,他曾在初春的清晨踏上这条山路,彼时山间雾气浓重,抽芽的春草尖上吃力地挑着大颗的露珠。他在这方青石歇脚,再起身便误入了无寻处。
好似一场囫囵惊梦,阖眸时是初春,睁眼已是深秋。
如今梦醒,雾散,一切了无痕迹。
无寻,无寻,无迹可寻。
他茫然低头,只见自己指间依旧捏着那张薄薄的纸,而七味药材整整齐齐排在纸上,昭示着一切的真实性。
他了然,再起身,只步踏入人间。
天色一片暗红昏黄,一人悄无声息地落在独孤怜身后,以他的修为,在那人落地前便察觉到了。
长天之上,那片无垠的红渐渐向西淡去,而东侧慢悠悠爬上黛色的青。
独孤怜淡然将手中的纸对折,塞入袖中:“你是谁?”
那人一愣,无声笑笑:“不愧是独孤殿尊,失忆了都能有这么敏锐的洞察力,在下佩服。”声线有孩童的稚嫩,但又极为沉稳。以那人的身形来看,这是个少年,兴许只有十六七岁。
独孤怜声音极冷,竟使得身后的枯草悄然凝出一层霜:“你还没回答孤的问题。”
四面沉暗的光影里,那人立直了身子。
“在下,幻影楼天字第一号,天魂。”
人间一直有个说法:天下刺客皆出幻影楼。
幻影楼跟天地阁似的神秘得很,无人知道幻影楼的确切方位,就连楼内刺客也说不清。
楼内刺客的名号按千字文顺序排列,名天字者最佳,而天字第一号便是幻影楼的活招牌。
这一代的天字第一号叫作天魂,这个名号几年前便在人间传得沸沸扬扬。独孤怜也在茶楼听书时听了这么一耳,他一笑了之,很快便抛诸脑后。
本以为这人从此与他无关,谁料今日让他正面碰上了天魂。
他想了想,又兀自笑了。
不对,天魂才是正面碰上他。至于他,是背面。
天魂身上的阴气很重,他作为极阴天魔体质,自然察觉出了不对劲。他试探着开了口,以漫不经心的语气:
“孤倒是好奇,明明是女子,为何要作男装?”
听他此言,天魂一惊。纵然她极好地压制了自己的气息,但这些细微的情绪变化依旧瞒不过独孤怜。
独孤怜慢条斯理道:“看来孤还是第一个知道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