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臻也在此时才反应过来,皇帝将她掳进皇宫,是想扰乱牵制住季濉。
只是她不解,“陛下既然要他死,为何等到今日?”
等到他独大,等到需要调用重兵,血流成河之日。
皇帝低声叹道:“这宫里,不安分的人太多了。”
一个惊人的念头在林臻脑海中萌生,她迟疑着问道:“陛下是指大皇子,还是三皇子?”
皇帝沉默不语,只有孟良誉,在林臻提及三皇子时,他身体不受控制地悚栗一瞬。
闷热的大殿,林臻只觉背后冷汗涔涔。
皇帝忌惮大皇子戍边多年,重兵在握,便引他入京试探,又在算计之间让季濉除掉了他。
可三皇子……
林臻忽而想起那个她用来吓唬姑母的猜测,她缓缓道:“……陛下早已知晓三皇子身世?”
林臻仔细想来,季濉设计让三皇子与孟良誉反目的事情实在太过顺利,姜贵妃所在的禅房很是偏僻,怎么引路小僧就偏生将他们错引去那样偏远之地?
她只能想到一种可能。
林臻此话一出,孟良誉已然如置地狱,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,可他很快告诉自己,这不可能,绝不可能。
若陛下早知内情,他不会好端端地还在这里,姜贵妃也不会免去死罪。
孟良誉咽了咽喉,跪直身子。
皇帝仍旧沉默,林臻继续道:“陛下为何不直接赐死他?”
“那岂不是让天下人起疑!”皇帝勃然大怒,拂袖高喝,片刻他又恢复方才冷静的神色,语气也变得平缓,几乎是压抑克制着道:“你没有看见他死时的模样,哭喊着求朕,口口声声唤朕父皇,一双眼睛,在充满惊恐惧怕……和渴望之中,渐渐熄灭。”
“朕看着他们像被关进狭小竹篓里的螽斯,不断相残厮杀——”
“朕终于——感觉到一丝快慰。”
皇帝的神情随着话语而变换,林臻这才发觉,他只是花白了头发,脸上并不显老,反而因病痛引起的消瘦而显得紧致年轻,这样极致差异的对比,将他整个人衬托得更加扭曲癫狂,再不见半点慈善和蔼的模样。
皇帝说这冰冷冷的话时,甚至都没有看孟良誉一眼。
而后者早已忘记一切礼节,瘫坐在大殿之上,失禁浇湿下袍,溢出脚下金砖。
王腾皱眉半遮口鼻,吩咐道:“秽物玷污圣殿,还不快些拉下去。”
直到走出很远,才传来孟良誉嘶吼的声音:“陛下饶命啊——!”
良久,殿中恢复宁静。
林臻怔怔望着地面,“原来,所有人不过是您手中的棋子。”
皇帝的面色已恢复如常,又是一张慈爱祥和的脸,淡笑着道:“林臻,你的确与他们相像,你像林云峰,也像长公主,甚至有几分像宸王。可有一点你与他们不同,你还不曾背叛朕,朕可以免去你罪臣之女的身份,封你为郡主,甚至公主!”
“郡主?是像昭宁郡主一般作为人质被困在皇宫,还是像她的长姐,沦为大周开疆扩土的工具?”林臻问道。
听见林臻如斯问话,皇帝并未恼怒,反而云淡风轻地说道:“那丫头消失几日,原来是躲进你宫里去了。她年少无知,你可莫要听她胡言乱语。”
“她胡言乱语,那父亲呢?陛下何以对父亲的禀奏视若无睹?您只道他们如何犯错,如何背叛陛下。”
“他们的确错了,他们错在忠于这样的君!”林臻说着愤然起身,“您才是自己口中自私自利,为了无上权利而背叛所有人的人!”
林臻这才明白,若无皇帝的默许,孟良誉怎能如此轻易就陷一方诸侯于死地。
她亦明白为何皇帝偏生‘恩宠’于她。
“他们至死都不肯向陛下低头。陛下好处占尽,才又念起他们往昔的好,想在我身上施舍您惺惺作态的怜悯。”
一声巨响,林臻额头蓦然传来一阵尖锐的痛。
殿外银色甲胄士兵应声涌入,将她团团围住。
林臻知道她不会活着走出长生殿了。
教坊司大火,她曾与死亡擦肩而过,她是惧怕死亡的。
但此刻,她却仍旧身形笔直地站在大殿上,如劲松青竹。
林臻没有等来死亡的宣告,皇帝只是挥了挥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