孟良誉若真是入宫了,蛇怕是早已被惊着了。
白策所听见的声音,是只有皇帝手下亲养的暗卫才有的令牌的声响。
他虽不知皇帝为何要掳走林臻,但若皇帝已知晓他们的关系,那他在此时默认谋逆撤离出城,林臻将必死无疑。
他不能赌。
“你说得对,”季濉忽然道,石竹大喜,听见将军继续道:“既然已经打草惊蛇,那就不能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样子,去替本将军写一封请罪书呈入宫中。”
“请罪书?”石竹实在疑惑。
季濉皱着长眉眼眸幽深,一字一句道:“臣季濉知罪,私藏罪臣之女林臻,又在她遭人掳劫之后一时冲动牵连旁人,臣辜负陛下厚望,悔之晚矣,现听凭陛下发落。”
“送去宫里,愈快愈好。”他冷冷地补充道。
石竹自然知晓这是主子想稳住皇帝的权宜说辞,皇帝也必不会相信,甚至可能会很快借主子的请罪书顺势将他严惩,但这正充分表明了主子破釜沉舟的决心。
在他清楚地知道无论自己再说什么都无济于事之后,石竹终于点头应是。
季濉回到林臻卧房,站在书案前,看着案上未完成的字迹发怔。
夜晚闷热潮湿,似乎连包裹在其中的回忆也变得黏腻浓稠。
他仿佛还能闻见她发丝的清香,掌心还有她指尖温凉的触感。
他躺回榻上,薄被蒙住头。
数日来他反复以此让自己重回那个令他心动到发疯,令他险些失控的夜晚。
他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开始变得不堪一击,他比从前更加不能承受她的消失,不能承受她受伤害。
任由自己肆意贪婪地汲取狭窄空间中属于她的气息。
少时,他双目恢复清明,他必须让自己保有足够的理智去救回林臻。
他无法再失去她第二次。
*
清晨。
今日不早朝,皇帝在长生殿批阅奏折。
皇帝养病数月,身弱体虚,炎热夏日,即便宫中冰窖的冰很富裕,长生殿也并不凉爽。
林臻只站了不到两刻钟,已起了细细的汗,不似骑马那日出的汗通体舒畅,湿湿嗒嗒,黏在身上,被风干后,又觉阴冷。
“那是前两日回京的巡按使所献字画和文房四宝,挑挑看可有合心意的。”皇帝的目光从奏折上挪开片刻,看了林臻一眼。
“姑娘请,”王腾的笑比前两日更深,他将林臻引至案前,恭谨地将摆放其上的物什一一捧给她看,低声补充道:“往日这些东西都是先送往文华殿给诸位皇子挑选的。”
“是吗?”林臻淡淡道。
王腾将身子福得更低,“自然,陛下对姑娘的宠爱非比寻常。”
林臻扫了一眼他手里的砚台,并未伸手去接,清冷的凤眸静静地看着他:“你既如此认为,又如何敢压着我的信?”
王腾身形微滞,不过他眼里没有惊慌,更没有恐惧,只有一闪而过的惋惜。
可林臻没有捕捉到。
昨夜她几乎彻夜未眠,为了这一刻,她等了太久,他们也等了太久。
她仿佛已经站在一扇尘封五年的大门前,它在等着她推开,她也必须推开,那扇门封存着所有人祈盼已久的光明。
林臻捏紧双手,步履坚定地走向皇帝书案前,挺直腰背,双膝跪地。
满腔的赤诚与悲愤尚未来得及宣泄出口,就遭皇帝打断,“有事要禀?看了半晌折子,这会儿有些乏了,若有要事,改日再禀。”皇帝站起身,从书案旁绕出来,走过林臻身侧,笑问:“怎么?没有你中意的?”
皇帝随手在桌上的墨宝里翻了翻。
此时,王腾又站回皇帝身边,他们站在窗后的阴凉处,而林臻则远远跪在殿中。
她手里只有那一封信为证,陛下会信她超过王腾吗?
林臻心底没有丝毫胜算。
积郁五年的沉冤在胸腔里翻涌,她知道自己等不得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