红叶知道,姑娘决定的事,必有姑娘的主张,便不再多言。
红叶伺候林臻梳洗罢,便去收拾铺床。林臻今日的问话,让她想起久压在心底的一件事,几次想要开口,却不知该不该说。
“红叶……?”林臻察觉到她神色异样,走至榻旁。
“姑娘,那日教坊司,大将军也在,当时火势冲天,他曾毫不犹豫地冲进火海……”红叶手上的动作慢下来,“奴婢觉得,那两年府里姑娘对他的恩情,想必他没有尽忘……”
见林臻半晌不说话,红叶摸不清姑娘的态度,不敢再说,只转身行礼道:“姑娘早些安置。”
林臻微微颔首。
红叶还没来得及开门,门从外面推开,她忙欠身退至一旁,待季濉进屋,她才将门带上出去了。
“还没歇下?正好,前两日清风阁买的紫金砚送到了,试试看。”
季濉将砚台放在书案上,自顾自地研磨起来。
林臻提笔蘸墨,落在纸上却飞白断续,她蹙眉,复取墨,落笔又现飞白。
季濉侧目看她,半晌,轻笑一声,从身后覆上她的手。
他掌心宽大温热,粗粝的厚茧轻擦林臻手背光滑的肌肤,五指收拢,将她手紧紧包裹住,稳稳引她行笔,笔锋游走间,字迹如行云流水。
灼热的气息吐在她耳际,“紫金砚妙就妙在,内含云母,笔下的字在日光下有丝绢般茫润光泽,不过云母片岩粗砺,更适合绞转笔法的篆隶,而非楷书。”
他又笑了一声,气息拂过她敏感的耳垂,酥麻炙热,“这是从前你教我的,你倒忘了?”
紫金砚甚是名贵,林臻只听说过,并未真正用过,自然没有很深刻的印象。
她隐约记得,似乎教过他。
那已经是五年前的事了,五年……
五年前他入府不久,尚是身量未足的少年,仰首间堪堪及她眉梢,而今已跃出她一大截,他站在她身后,与她保持着分寸距离,不远处烛光照映在地上的两道黑影,却紧紧纠缠笼罩在一处。
他身上的沉香是她从前惯用的,此刻闻起来却夹杂着一丝别样的气息,属于季濉独有的气息,就是这一缕特有的气息,将原本令人安气宁神的味道搅得支离破碎,反而化作一张无形的网,将她围困在方寸之间。
季濉覆在她手背上的厚茧仿佛也变成缓慢却有力收拢的绳索,她有些昏沉,透不过气,似乎就要沉溺其中。
林臻骤然将她的手从男人炙热的掌心抽出,退开半步,“天色已晚,不适合再费神写字了。”
季濉的手,在半空中顿了顿,微微蜷起:“也好。”
*
深夜寂静无声,朱楼翠阁皆入梦,唯有林臻在更声中辗转难眠。
季濉面向外睡着,单薄的寝衣滑落肩头,蜿蜒的疤痕在月光下清晰可见,林臻枕着手臂,静静看着。
心里某处隐隐发热发烫,林臻深深吸一口气,欲转过身去。
腰身忽然被翻身过来的人搂紧,她呼吸凝滞,半晌,听见他均匀的呼吸,才轻轻吐了一口气。
他的下颌抵在她肩窝,压住她半边肩膀,腰间的手臂如铁箍般禁锢着,让她全然动弹不得。
季濉闭着眼,眉头紧锁,深陷梦境。
梦里,他回到了祁州,回到了暗暗跟着林臻的那三个日夜。
与上回不同,梦里的他是无形的存在,亲眼目睹了林臻与她夫君更为亲密的相处。
他看着他们相拥而眠,衣带彼此纠缠,她脸上有他从未见过的极尽温柔缱绻的神色。
他看着她为他更衣,他为她簪发。
二人琴瑟和鸣,彼此恩爱。
他伸手想要触碰,眼前美好的画面忽而像镜子一般碎裂,化作密密麻麻的利刃,根根刺向他,越刺越深,仿佛要扎根他的血肉里。
梦醒时,那样的痛意都不曾消散。
他的手越攥越紧,林臻难受地闷哼出声,终于将他的意识唤醒,“怎么了?”
黑暗中他慌忙伸手抚上林臻的脸,却发现异常发热,他连忙坐起身:“我去点灯。”
“别去!”林臻蓦然拉住他的胳膊,“……我没事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