郑思婵微微一笑,那是她最凄婉的一个笑容,如昙花般翩然一现,开在暗夜的枝头。
“我宁可这般战死,也不要死在权谋的漩涡里,段之平,请你成全我。”
*
请你成全我。
郑思婵全程都很冷静,她按部就班地制定了周密的计划,按部就班地安排了所有的后续事宜,然后按部就班地上路。
那天天很清,风却很大,扬起朔阳关外细碎的雪沫,像是这冰冷的山川唯一一点揉碎的心肠。
郑思婵驾着一辆装满了火药的马车驶出了朔阳关。
残存的定远军在朔阳关的城门下遥望着她的离去,身负银甲的士兵们接续跪下,像是龙卧浅滩,鳞片微光,护送着神女归乡。
段之平跪在最前头,重重将额头撞进雪地里。
郑思婵驾着马车一路急行,陪伴着她的只有一封信和一支信号箭。
那是赵平川留给她最后的东西。
每每出征前,他都担心自己无法回家,于是写好一封信放在她的枕下,出门前,都会再回首望一望熟睡中的她。
可他怎么也没想到。这封信永远不会有拆开的那一天,竟不是次次凯旋,而是他们双双共赴黄泉。
郑思婵驾车来到半山腰,她下了马车,雪粒一颗颗往下滚,马车都打滑,而沿途一路的暗黑色粉末,正为两万漠北大军指引了方向。
他们为了羞辱大梁与赵平川而来,郑思婵一个身怀六甲的女人在他们眼里甚至不需要动手。
郑思婵就站在那里,目光一错不错地看着他们往上爬,如一条条鬣狗嗅到了难得的美味佳肴,于是丑恶地簇拥而来。
她已为这些鬣狗准备了最合适的退场。
“咻——”地一声,绚烂的信号箭在晴朗的天空里绽开一朵五颜六色的花。
段之平看到了,听到了那隐约的嘶吼,记得她出发前的叮咛。
“我记得你说过,你有全定远军最准的箭,百步穿杨。”她最后替段之平整理了下领口,“等我到时,用最准的箭,射向我。”
于是如她所言,郑思婵面对着围上来的敌人,放出了信号,发出了最后的命令。
一声比一声坚定,一声比一声悲怆。
“段之平,动手。”
“动手,段之平!”
“段之平!!!”
羽箭破空声在此刻乍响。
每一支羽箭都绑上了火苗,像是一道道飞星,越过漠北军的头顶,向郑思婵奔涌而来。
蓦地,点燃了那一车火药,只听砰地一声,半山腰发出了一声巨响,随即连大地都开始震颤。
雪崩!是雪崩!!!
雪山的峰顶正在缓缓崩塌,带着摧枯拉朽之势,漠北军吓破了胆,郑思婵那温和无害的笑容再也不是束手无策的象征,而是地狱使者的模样。
郑思婵一直在笑。
天地震颤,寒风裹挟着冰雪自高处砸下,她还在笑。
笑得累了,她扶着肚子缓缓坐下,鲜红色染红了她的身下,她恍然未觉,而是启唇,再度唱起了篝火宴上不知名的歌。
最后那个笑,她到底看到了什么、等到了什么,是如愿以偿还是讽刺不甘,是如释重负还是暗自唾弃,没人知道。
只知道她安然地坐在那里,歌声悠悠,伴着震天动地的巨响,她微笑着坐在雪地上,像是代嫁的新娘。
天地一白。
*
赵敬时站在这里。
他遥望着无垠的雪山冰川,到处都是一片白茫茫,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。
但不是这样的,绝对不是这样的。